小路易回到莊園後恢覆得很快。他並沒有因為遇到危險而責怪弗蘭克，相反，他跟他更加親近了，這種親近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超越了王儲對屬下的寵愛——他喜歡和弗蘭克粘在一起，不論是吃飯做事，還是娛樂消遣，他總喜歡呆在弗蘭克旁邊，這種親近甚至連弗蘭克本人都有點消受不起。

談情說愛的幾個月轉眼過去了。它最後的幾小時已經屈指可數，即將到來的那一天——婚禮日已經到來了。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凱瑟琳已經沒有什麽更多的事情要做了。

七點鐘，安妮來為她梳妝打扮。她在這件事上花了不少功夫，以至於弗蘭克等得大概失去了耐心，便派人上來催問為什麽新娘子遲遲沒有下樓。這時安妮正把婚紗用飾針別在她頭上。

“好了，夫人。”安妮道，她的聲音因為喜悅而微微顫抖，“照照鏡子，看看您自己。”

於是凱瑟琳在門口轉過身來。她看到了一個穿著禮服（不是華麗的公主般艷麗的服裝，而是高雅的白色禮服），披著婚紗的可人兒，她的臉因為幸福而現出健康美麗的紅暈。跟一年前那個不情不願來到凡諾蒙的懵懂的公主大不相同，幾乎像個陌生人。

“凱瑟琳！”傳來一聲呼喊，她趕緊下了樓。弗蘭克在樓梯口迎住了她。

“磨磨蹭蹭的家夥。”他說，“我的腦袋都急得著火了，而你卻磨蹭了那麽長的時間。”

“你不應該在這裏，公爵大人。”凱瑟琳道，“你這會兒不應該來找我了。”

弗蘭克笑了，他的手一直在找她的手，她使勁兒握了握它，然後便把這只被深情握紅的手推了回去。

弗蘭克輕聲笑了出來。“你這潑辣的小辣椒，等再過一會兒，我看你還會這樣冷靜和固執嗎？”

“哦！我想我會一直繼續下去。如果你老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還會像從前那樣整天避開你。你願意見我的話，可以在傍晚派人來叫我，別的時候我可沒空，你得預約。”

“你可嚇壞我了。現在是你占上風的時候，小暴君，但是不久我就要占上風。一旦我完全抓住了你，為了不讓你逃跑，我就把你拴在像這樣的鏈條上。”他摸了摸他的禮服口袋穗子上的金鏈條，“是的，我要把你揣在懷裏，免得把你弄丟了——讓我親你一下，我們等一會兒才能再見面了。”他在她額頭印上深情的一吻，又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離開莊園，先一步趕到教堂中。

這個教堂，我親愛的讀者，我們已經見過了，但是可不要把它和你第一次見到的時候相比。在這個簡陋而肅穆的教堂已經修葺一新，到處布置著這個季節已不常見的百合和玫瑰。主持儀式的是紅衣主教，那一身法衣在這個小教堂裏顯得過於堂皇而格格不入，本地的牧師和執事站在一邊。另一邊站著小路易，他身穿正式禮服，顯得更加英俊瀟灑，吸引了不少前來觀禮的少女少婦的目光。凱瑟琳走下車道的時候，她既沒有註視天空，也沒有望著腳下，她的心隨著她的眼睛，已經一起走到了弗蘭克的心中。她能夠感受那個站在聖壇前等待自己的人的思想活動。

“啊，這樣的幸福來得是不是太簡單了？”她反問自己。她擡起頭，那座灰色的教堂靜穆的聳立著，一只渡鴉正圍著教堂的尖頂盤旋，朝陽映紅了天空。教堂前草色斑駁，幾朵小花在初冬的冷風中瑟縮。凱瑟琳回過頭，這裏可以看到月桂樹道路盡頭的那棵老樹。

“咦！”凱瑟琳微微一楞，那棵連體的老樹不知什麽時候被雷劈開了，其中一半垂頭喪氣地倒在路旁，另一半則愛憐而無奈地垂首相望。

當新娘在門口出現的時候，除了管風琴的聲音，整個教堂一片寂靜，人們屏息靜氣地看著美麗的凱瑟琳緩緩走向聖壇。弗蘭克急切地站在前方等待，不知是否每個新郎看上去都像他這樣顯露過一雙這麽灼熱發亮的眼睛。

儀式開始了，先是解釋婚姻的含義，然後主教向前跨了一步，朝弗蘭克微微彎著上身，繼續說道：

“我要求並責令你們兩人——因為在可怕的審判日，當所有的心中的秘密都要被揭開時，你們終歸要回答——如果你們中知道存在哪種障礙，是你們不能合法地結為夫妻，現在就請坦白。否則，請終身保持沈默。”

按照慣例，主教停了一下，那句話後面的停頓時候曾經被打斷過嗎？一百年也不會有一次吧。主教的眼睛甚至沒有離開過他那本《聖經》，他只是暫時屏息以待，隨後便要繼續進行了。

他開口發問，他的一只手已經伸向弗蘭克：“你願意娶這個女人做你正式的妻子，愛她、尊重她、照料她一生一世，直到死去嗎？”——這時，教堂門口一個女子清晰的聲音說道：

“他不能娶她做妻子，我宣布這樁婚姻不合法！”

主教擡起頭來望著說話者，啞口無言地站著，旁邊的執事、牧師和小路易也目瞪口呆。觀禮的人群一陣微微的騷動，都回頭望著這個說話的人。弗蘭克的身體震動了一下，他沒有回頭，甚至連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他說：“繼續進行。”

他的話一出口，教堂裏頓時寂靜無聲，沒過多久，主教道：“對剛才提到的事，沒有證實它是真是假之前，我不能讓婚禮繼續進行。”

弗蘭克對此充耳不聞，他堅定地站著，一動不動地站著。他緊緊握著凱瑟琳的手，凱瑟琳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邊，她沒有要暈倒或要逃跑的念頭，相反，她極想聽聽那位突然出現的女士的反對理由是什麽。

“說說你的理由，小姐。”主教問道，“也許可以排除。”

“請叫我夫人。”說話者走上前來，倚住欄桿，她繼續往下講，不緊不慢，字字都講得清晰有力。“這個障礙不能排除。因為旁多瓦·弗蘭克思·波林頓公爵已經有一個妻子了。”

凱瑟琳的神經開始劇烈的顫動，她已經預感到這句話所包涵的不祥的含意。她的血液感受著這句話的無可名狀的沖擊，即使是*、雷霆霹靂也沒有使她這樣難受過。但她本能地保持著鎮定，一種有內心升起的尊嚴支撐著她的信念，她沒有暈闕。她看著弗蘭克，即使大理石也不比他更有表情。他沒有說話，也沒對凱瑟琳微笑，更沒有回過頭看那個說話人一眼。他只是用手臂攬住凱瑟琳的腰，把她緊緊摟在身邊。

“這個我們知道。”主教仿佛松了口氣，“但他的妻子五年前失蹤了，有人證明她已經死在異國他鄉。”

“她還活著。”

“您得有證據，夫人。”

“我就是證據。”那女子說著，將面紗徐徐掀了起來。面紗下是一張引人驚嘆的美麗、年輕的面孔。“我就是他的妻子，斯圖而特·呂貝卡·波林頓公爵夫人。”

現場一片喧嘩。

就在眾人還在教堂中喧嘩成一片的時候，凱瑟琳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吩咐任何人不要打擾自己。然後她走到床前——床已經被罩上了被單，有些東西已經整理裝箱，並釘上了名牌，準備蜜月旅行。

凱瑟琳看著這些東西，突然感到虛弱無力，疲憊不堪。在這之前，她只是在聽、在看——由弗蘭克或者安妮扶著站著，那個女人的輕蔑的眼神和公主的尊嚴，使她堅決不能倒下。然而現在，凱瑟琳閉上眼睛，閉緊了，漩渦般的黑暗似乎包圍了她，教堂的種種和各種思緒像渾黑的潮水向他湧來。凱瑟琳眼前一黑，委頓無力地暈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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